【言白】3 Minutes
4千四百
这是一趟午夜发出的绿皮火车,最终会在天光微晓的时候平缓驶进目的地车站。
白起坐在两节硬卧车厢交汇的那个乘务员专属休息室,又一遍检查着插有乘客车票的深蓝色硬皮本子。
对面吸烟区的两个男人,一个神色哀默地抽着烟,一个皱着眉头放低声音用方言打着电话。
白起猜测,打电话的那个男人皱眉的原因是旁边吸烟男子朝他喷出的烟雾。
他好希望这个吸烟的男人可以换个位置抽烟,这样他就可以向这个人亮出他的工作证使其摁灭香烟再灰头土脸地回到床位上面去。
呛鼻的烟味熏得白起头晕想睡觉。
他拉上门,把自己扔到床上,闭上眼睛。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种令人咳嗽的味道已经占据了整个小空间,细细碎碎的电话交谈声音就像列车底部的小型齿轮与铁轨仇人似的摩擦相撞声,在列车往前驶去时发出的规律铁路碾压声中制造不安宁。
他没有盖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期待在翻覆后的疲倦中入眠。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门外打电话的人都息了声,他困意依然的清醒。
白起从制服内袋摸出手机,本只是想摁亮屏幕瞧一眼时间,可视线却依赖似的不愿再离开那块手掌大小的位置了。
锁屏上的那个人穿着跟他相似的制服,戴着跟他相似的帽子,正低头往嘴里扒着饭。但即使是低着头也挡不住那人眼里散出来的光。
还有眉毛。
远山一样的。
白起最喜欢。
那人问自己吃饭情况得到满意答复后双眉舒展的样子。
得知自己没睡好时双眉紧锁的样子。
看着自己笑着向他走过去双眉轻轻挑起的样子。
怎么变化都好看,怎么变化他都喜欢。
这照片是当他们一起在铁路食堂吃饭时,白起偷偷拍下的。
说起来好像来历已久,一回想却是眉眼依旧。
那时候白起刚刚跟他确认关系,平时在不同的列车上,见面时间少,工作时长是绊住两人相见的藤蔓,每天只有在两辆车在同一个站停下的时候,才有三分钟时间见面。
但那天不同,正好在到站之前白起收到放假的短信,下一秒就收到他的短信,问是不是也放假了。
白起没回复是也不是,只是说叫他在铁路食堂等。
那是他们在铁路旁边吃过最久的一次饭。点了好多菜,是那人点的。都是白起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喜欢吃的菜。
吃饭的时候,对面一直夹菜过来,又一直叫他吃慢点不然胃会不好。
一边问他近来情况,又一边叫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不然容易噎着。
他少见的话多。白起却没有不适应,像早就知道这春雨般的关怀是必然降下的。
只是从容地在咀嚼食物的空隙选择性回答他的问题
趁他终于没抬头问话,悄悄拿出手机拍上一张。
后来白起再细细地看,觉得技术好到可以拿来做壁纸,就换上了。
至于为什么最后这张照片被拿来当了锁屏,是因为白起后来又拍了一张更好的拿来做壁纸。
关于那另外的一张照片,是交往一年多以后,白起在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次年假时跟他去游乐场玩的时候拍的。
当时天气炎热,白起跟他坐在一个长椅上,他拿着一个甜筒,荡着脚,假装漫不经心地跟那人说。
他说,李泽言,我待会儿给你认认真真拍个照呗。
那人伸手过来揩了揩白起嘴角的奶油,问要多认真。
白起还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跟他说,就是要发去给家里人看的那种。
说完以后白起稀罕地在李泽言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想到自己真实的目的只是为了获取一张壁纸,就忍不住笑。
最后李泽言抱着兑奖得到的大号熊猫公仔,站在光线最好的摩天轮前面,双脚并拢,神色严谨盯着镜头,愣是把一身休闲服穿出乘务员制服的威严。
每一次白起认真看这张照片都会笑出声。
虽然白起当时没有把这张照片发给家里人的打算,但是他觉得他以后肯定会发的,还会连着他们俩的合照一起发。
那以后的每一次见面,白起都看得出来李泽言想当面问他,他家里人怎么说,但是时间只有三分钟,李泽言只够在这段时间里面把那些叮咛和嘱咐老生常谈一样地跟白起唠叨一遍,然后看着白起踩着发车的提示声回到车厢。
车上信号又不好,白起知道李泽言不喜欢在这么局限的交流环境下谈论这么严肃的问题。
就像现在,信号一格都没有了,白起那条长信息还是没能发出去。
他想告诉李泽言,照片给弟弟和爸爸妈妈都发过去了,全家人都想见见他,问他今年春节如果能休假,可不可以带他回家过年。
时间一晃就过去半个钟头,白起估摸着外面烟味也散了,就起来出去外面走走。
他站在窗前,看着浑浊玻璃外面飞过的一排排房子。
这条线路不算特别颠簸,铁路两边基本上都是村落民居。
若是普通的乘客望向窗外,也只是为了缓解漫长车程的疲劳。没有人会认得刚刚飞过去的那一排房子跟现在眼前出现的这排房子有何区别,更遑论肖想眼中的这排房子会跟等一下跃进眼帘的另一排房子有何异同。
但白起会。
他清楚的知道每一排房子对应着哪一段道路,并在心里列出公式,计算到达下一个站点的时间。
如果说狐狸在跟小王子见面的四个钟头前就开始想念,那白起则是车子刚刚从出发点发出就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可以跟李泽言见面了。
有同事那么调侃白起,说他和李泽言其实谈的就是异地恋。
白起觉得这样还挺好的,因为工作不管再怎么劳累,至少跑的每一趟车都是可以去见他的火车。
他拿纸巾把玻璃上的一小块擦干净,把整张脸贴在上面,睁大了眼睛仔细看清窗外的事物。
望着夜色遮蔽下如刺客般跳跃的房屋、山脉和树,白起的脑袋渐渐空了,钻进来的是第一次见李泽言的记忆。
那天白起只是习惯性的到站后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他在春天的风里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以后正好看见对面动车窗口里刚刚帮乘客提下行李的李泽言。
目若金石,眉若重山,整个人像棵玉树一样种在那个窗口前。
白起看得出了神,以至于李泽言也看向他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躲闪。
两个人就在春日的空气里四目相对,说白起不是一见钟情整条火车都没人相信。
玉树就这样栽到了白起心里。
每次快到这个站的时候白起总想到一句歌词:
“你的到来让我的心脏听起来像绿皮火车即将进站”
所以他的心脏总是比火车还更早地做出了进站的反应。
他不敢下车明目张胆的看李泽言,总是在窗后面偷偷瞄几眼,却又仿佛巧合似的,每次他探头都能对上李泽言的目光。
他也总听列车上的女孩八卦李泽言的追求者都能装满几条复兴号,每听见一次,那颗本来想要李泽言电话号码的心就打起了退堂鼓。
后来一个曾经跟白起挺好的同事因为职位调动被调去动车上跟李泽言成了同事,心里还惦记着白起喜欢李泽言这事,就给白起发了李泽言的电话号码。
白起当时刚检完票掏出手机看到同事发来李泽言的电话号码,两边脸红得像落日余晖。
他刚刚把那个号码存好。下一秒,就看见那个叫“李泽言”的号码给他发来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几个字,问闲下来的时候他可不可以请白起吃顿饭。
他以为是他累出了幻觉。
紧张地抱着手机度过了那一天。
直到后来两条列车都知道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那个给白起提供电话号码的同事还骄傲地以为自己真的有月老功劳,跟别人吹嘘这桩是自己促成的好事。
其实事实是,一见钟情这事碰巧是相互的,喜欢白起,李泽言也有份。
李泽言看破不说破,只是私下跟白起说,他的电话号码是那时候去铁路总局帮忙整理员工信息的时候看到的。
两个人都没有问对方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因为他们知道见面的时间很少,也知道余生很长,现在不懂的问题没准以后慢慢就悟透了呢,如果怎么想都还想不明白的,也可以用一辈子讨教。
即使白起跟李泽言在一起了,但是每一次车子快要在那个站点停下之前,他的心依然还是像绿皮火车进站的声音那样跳动。
白起知道自己的心永远都会为李泽言跳动。
就像现在,白起知道没过多久就要到达那个站了,他的心脏慢慢加速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着眼前的玻璃出现了那个人的模样,穿着一如既往笔挺的制服,帽子戴得端端正正,仿佛也正踩着列车进站的鼓点向他走来。
突然,怀中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打开一看,他那条长信息原来早就发出去了,李泽言的回复依旧言简意赅。
一个“好”字,再加上一个“!”。
白起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手机那端的李泽言笑得多开心。
刚刚退出信息页面,又有一条新信息发来,却不是李泽言的。
它来自单位。
“尊敬的各位员工,为了保障春运顺利进行,我们Kxxxx列车全体成员加班至初三,还望各位鼓足干劲,用最好的服务让我们的同胞朋友们享受回家的喜悦,提前祝各位新春快乐,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白起盯着“新春快乐”这四个字,心里酸酸的。
列车中的提示音适时响起。还有十来分钟就要到站了。白起一个箭步走进洗漱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把自己的制服整好,帽子戴正。
这不是个大站,却因为在春运期间也有很多人下车。
白起帮乘客提完行李后先一步下了车。
他站在他常在的那节车厢的门口,踮起脚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影。虽然踮着脚没有任何用处,但是白起不知道怎么找李泽言的时候就只能踮脚。
忽然,他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上他的腰腹。
他知道,是李泽言了,是他的玉树了。
两个人身高虽说没差多少,但是李泽言还是稍高一些。
白起没急着转过身,任由李泽言在背后抱着他。
李泽言细细嗅着白起颈项间的气味,尽管沾染很多烟草味道,但他还是忍不住闻。
抱了一会,李泽言轻轻放开白起,走到他面前,把一个新的口罩放到他手上。
“你戴着这个,别人抽烟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白起把口罩塞进口袋,双手环上李泽言的脖子。
在黑夜的掩护下,他们交换了一个吻。
李泽言紧紧抱着白起,怕冬天的风把他吹感冒了。又在他的发迹和耳边留下一串细细碎碎的吻。
吻到眼线旁边,李泽言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沾湿了一点,连忙停住了吻,低头去看白起的眼睛。
他发现白起的眼眶红了一圈,不知道是刚刚哭过,还是酝酿着情绪想要哭。
但白起最终也只是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噙在眼里。
“怎么了?”李泽言亲亲他的脸。
“春节回不去了,要加班。”白起声音听上去风平浪静。
但李泽言从来知道不能只听白起的声音。他看着他的眼睛,若有所思。
不久,李泽言把白起拉进怀里,吻他的额头,重又开口。
“春节又不只有今年这一个,今年回不去,就明年回。我今年也不回去了,等下我去跟那些要留下来的同事换一下班,下次春节我们就能一起休假了。而且,你春运期间能一直看到我,也不会嫌无聊了。”
白起知道李泽言性子倔,也没再说什么,但是这番话又把他的眼泪虫给勾了出来。
他知道,这么久了,验证也好,犹豫也罢,有些话最后还是要有人说的。
怕时间一下子又过去了,白起决定现在就把那句话说出来。
他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在李泽言耳边说。
“李泽言,我不想跟你谈恋爱了。”
语调那么轻,又那么认真。
李泽言的脸霎时间没了血色,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飞速旋转起来,他想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在想怎么问白起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他又想说服自己这只是白起的气话虽然那听起来那么认真。
但李泽言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紧紧圈住白起,至少先把这三分钟抱完。
白起也不挣扎,只是任李泽言收紧抱着自己的双手。
在能感知到李泽言的颤抖之前,白起抓紧时间说了最后一句:
“我们结婚吧。”
李泽言无以惩罚他的未婚夫,只能再给了他一个吻。
——完——
'先祝大家新春大吉,猪年快乐!
''很多在列车上的感受都来源于放假的时候坐了一天多的硬卧从南京回广西的家。
'''然后不要问我为什么查不到那句歌词出自哪首歌,因为那句歌词是我瞎编的。是当时火车进站的时候觉得听起来很像心跳声,就写进了备忘录里面,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够用得上。
''''最后致敬所有在春节期间依然奋战在工作岗位上的劳动者。也感谢你在春节的百忙之中还能看到这里。
'''''新年的第一天就能写出字是不是意味着新的一年更文速度会有提升呢(当然不是)。